> ͬ > 六州歌头 > 第209章
    贺今行确认她咽了气,才拖着腿向前,走了两步,便气力散尽,跟着仰面倒下。

    夜空浩荡,轻云蔽月,哄着城池安睡。

    他眨了眨眼,靴底踏在青石板上的声音传入耳朵。

    他想偏头去看看,但是太痛了。

    “侠客不怕死。”

    来人白衣白发,背负一方琴匣,身姿如松。

    “怕在事不成。”

    一点微凉落在贺今行额头上,紧接着落在脸颊、手心。

    “事成不肯藏姓名。”

    飞鸟停在他身边,嗓音就像风一样。

    他静静地仰面看着对方,许久不见仍是熟悉的眉眼,终于牵唇露出一点笑意。

    “纵死侠骨香,不惭世上英啊,师父。”

    春雨终于铺天盖地落下来,声势浩大,到了却如羽毛拂过皮肤,一点一点地洗去贺今行身上的血迹。

    飞鸟也微微笑:“能自己起来么?”

    他想了想,没有说能不能,而是试着爬起来。

    飞鸟又问:“能自己走么?”

    他站起来就用尽了刚刚恢复的那一点力气,迟疑片刻,确定地摇头。

    “那就上来罢。”飞鸟解下琴匣,背对着他矮下身。

    “谢谢师父。”贺今行依言趴到他背上,贴上去的一瞬间胸腹伤口剧烈作痛,但是他一咬牙,便忍过去了。

    飞鸟一手揽着他,一手提着琴匣,在濛濛春雨里向东而去。

    “师父,你这几年去哪儿了?”

    “西南,西北,关外,塞外。”

    “剑南路啊,有去剑门关吗?”

    “去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你念诗了吗?”

    “此身合是诗人未?细雨骑驴过剑门。”

    贺今行便搂着师父的脖颈低声笑起来,笑得牵动伤口,又趴在师父的肩头,竭力忍笑。

    “师父,还记得我曾经在殿问过你一个问题么?”

    “当然记得,你找到答案了吗?”

    “我不确定,但或许是。”

    “那你告诉师父,侠是什么?”

    “……侠,就是善。”

    (卷一 完)

    第079章 一

    深更半夜,七条巷深处的一间屋子里却明亮非常。

    门窗紧闭,点燃的每一盏油灯都像一个小火炉,烘得贺冬脸上身上都是汗。他那双手却是干燥无比,卷开针袋,捏起一根细长的金针。

    嬴淳懿靠坐在屋里唯一一张太师椅里,抓着扶手,裸着上半身,咬牙任他施针。直到九根金针全部入体,他才闷哼一声,不可抑制地吐出一口污血。

    血迹顺着胸膛流至腰间堆叠的袍子上,雪色的里衣与赤色的外袍与都被染得如墨一般。

    屋子里只有两个人,无人来为他清理脏污。

    他自己更不敢妄动,闭着眼缓了几息,带着血的唇齿开合道:“冬师傅这手金针之术了得。”

    “小侯爷还是别说话为妙。”贺冬搭着他的手腕摸脉,神色皆是淡淡。

    脉象并未缓和,大夫眉间折痕更深,再次取针,“我眼神不好,又容易走神,话太多,小心我一个不注意就扎错了地方。”

    嬴淳懿便闭了嘴,待对方扎完手中那根金针,才道:“对不住。”

    贺冬按上他的手,没立刻接话。九针已过,他必须时时切脉。

    一刻钟前,他正准备入睡,医馆大门突然被敲得哐哐响。这里平常少有人来,他一听便觉不好。

    果然出了事。

    携香把扛着的人给他,匆匆交待几句,便要回头去接应小主人。

    贺冬又惊又急又怒,本想随那丫头一起去,但贺平近来一直带着人盘桓玉华桥那边,这里就他一个,人手完全不够;嬴淳懿又身中剧毒,危在旦夕。

    他没有法子,只得立刻点灯救人。

    “小侯爷知道就好。”他收回手,不再取针,反而开始拔针,一面快速说:“但这话你不应该对我说。”

    嬴淳懿心里明白他说话这么夹枪带棒是为什么,颔首道:“连累阿已,是我之过,待他回来,我会亲自向他道歉。除此之外,晅也得谢冬师傅愿意施救。”

    他以名自称,便是把自己摆在了低微的位置,显得诚恳许多。

    说罢又动了动眼珠,似打量室内,“冬师傅医术高明,这铺子逼仄,倒有些屈才。你们贺家的人,看着再柔弱的,也仿佛能爆发出一股力量。就像携香,她在景和宫做了五六年的宫女,我竟不知她也身怀绝技。”

    然而贺冬心下只觉得好笑,神色也无甚波动,“非我想要救你。虽我学艺之时就曾发誓,身为医者不可对病患见死不救,但这誓言早就破过不知多少回。”

    停顿片刻,又毫不客气地说:“我家主子愿意拿命给你断后,我必然也会全力以赴救治。小侯爷就省省力气,不必再试探了。”

    他将所有金针取出,又诊了一次脉,面色越发凝重:“况且我也没有把握一定能救你。”

    嬴淳懿攥着扶手的手一紧,正要说出的辩解立时堵在了喉咙口。

    “下毒之人奔着要你命来的。这毒奇到我此前从未见过,我虽能遏制毒素蔓延,但至多不过能拖一天。若一天内找不到解药……”贺冬没再说下去,但话里意思分明。

    嬴淳懿死死地盯着他,似要看出他在说假话的迹象来,然而对方显然不是开玩笑的人。过了半晌,才蠕动嘴唇,晦涩道:“……罢了,生死有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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