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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够了,”他说。“二位,我还有事,之后再见。”<br />
余柯对着他感激地笑,一双明亮的眼中,尽是秦泽的身影。<br />
秦泽满意极了,然而刚往上看,就对上余逢春讽刺的眼神。<br />
他脸上的表情淡下去,什么都没说,离开了。<br />
……<br />
房间门再度合拢,这次连走廊外的音乐都听不见了,寂静笼罩。<br />
余逢春再次甩开余柯不知道什么时候重新放在他膝盖上的手。<br />
余柯笑着问:“三年不见,大哥怎么这么生分?”<br />
“想看我腿上的疤,可以直接说,不用一个劲的摸来摸去。”<br />
余逢春左边膝盖上有一条长且深的疤,来自年少时的一场意外。很少有人知道。余柯半跪在他面前不是因为兄弟情深,而是想确定这个坐在包间里的人真的是余逢春。<br />
见自己用意被拆穿,余柯无奈地笑了一下:“我只是想确认一下。”<br />
他的声音低下去,看着余逢春的眼神里带着委屈。“大哥三年没回来了……”<br />
余逢春可不吃他这套,直接问:“确认完了吗?”<br />
余柯低低“嗯”了一声,仍然一副逆来顺受的可怜样子。<br />
余逢春说:“那扶我起来。”<br />
他现在基本不觉得难受了,但浑身无力,身上像是被水洗过,浑身湿漉漉的。<br />
余柯自然也能看清他的不适,没再言语,托住余逢春的胳膊,帮他站起身。<br />
“大哥有地方去吗?”他问。<br />
余逢春摇头,把大部分重量都交给余柯,任由他半拖半抱着带自己往外走,临走的时候还不忘抓起装着0166的玻璃杯。<br />
“既然如此,先住我那里吧。”余柯说。<br />
“你那里?”<br />
“是,有空房间。大哥如果不喜欢的话,可以自己装修。”<br />
余逢春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。<br />
……<br />
离开会所,余柯把他扶上一辆已在门口等候的梅赛德斯。<br />
开车的也是老熟人。<br />
见他坐上来,司机从后视镜上看了一眼,不冷不淡地问好:“大少爷。”<br />
余逢春也扯出个笑:“好久不见啊小齐!”<br />
被他称作小齐的男人,闻言脸色一黑,显然不喜欢这个称呼,又无法反驳,只能调转视线,不再看。<br />
车里冷气开的很足,余逢春穿得薄,又出了很多汗,刚坐上车就被冷得打了个哆嗦。<br />
司机注意到了,没有理会。<br />
反倒是余柯在车行驶之后调整了空调,还很仔细地把热手帕递过来。<br />
“我已经叫医生去家里等着了,”他小声说,“大哥,你再忍忍。”<br />
余逢春接过手帕盖在脸上,没看他。<br />
余柯见状无奈笑笑,又抽出小毯子抖开,盖住余逢春的腿,接着很小心地打开桌板,让余逢春把小金鱼放在桌板上。<br />
他做这些的时候没避着人,种种小心讨好的举动让坐在前面的司机眼神更是嫌恶。<br />
二少爷矜贵优雅,待人和善,没人不喜欢他,偏偏在这个废物面前如此卑微,实在让人心生不平。<br />
仿佛注意到了司机投来的眼神,余柯轻叹一声,摇摇头,接着升起挡板。<br />
挡板一升,余逢春就扯下毛巾,侧枕在窗户上,眼神异常冷淡。<br />
车辆行驶过一段装饰着亮彩灯带的长路,缤纷的亮光透过车窗,折射在余逢春脸上,仿若透明破碎的彩纱,将那张苍白清俊的脸衬得艳丽。<br />
余柯静静地注视着这张曾经看过千百次的脸。<br />
半晌后,他忽然轻声说:“爸妈都以为你死了。”<br />
余逢春闭着眼:“就没再找找?”<br />
“没有。”<br />
这个回答没有出乎余逢春的预料,他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。<br />
车厢里又迎来一段时间的安静。<br />
等余逢春在这段安静中昏昏欲睡,余柯才重新开口:“其实……他们可能更希望你已经死了。”<br />
余逢春重新清醒,意识到在躺下前是睡不了了。<br />
“也正常,”他说,“我死了,他们的日子才能好过。”<br />
余柯道:“也不能这么说……”<br />
他似乎想将话题挽回一些,不料余逢春打断他问:“那你呢?你希望我死了吗?”<br />
余柯笑笑:“怎么会呢?”<br />
他的声音低下去,接近于一个缠绵的耳语:“大哥回来,我很高兴。”<br />
“……”<br />
[我真受不了了。]<br />
从捞上来开始,就坚持不说一个字的0166终于开口,语气里是浓浓的不爽。<br />
[这个恋哥癖,他敢不敢把话说的再擦边一点?]<br />
在所有他们去过的世界中,在他们所有遇见过的配角里,0166最烦的就是余柯。<br />
无他,余柯总喜欢对余逢春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话,次次踩在系统审核的红线上,总是让0166产生一种下一秒就会被拖回系统空间接受批评的危机感。<br />
余逢春很高兴0166还没被鱼缸里的那几条食肉鱼吓死,但落在现实里,他脸上的表情始终没有变过,依旧是冷淡漠然的,并不在意余柯话里的轻佻。<br />
瞧着他这副样子,余柯眼中闪过一道暗光,俊雅的面容也跟着出现阴暗的裂痕。<br />
他缓缓开口:“这几日,大哥就先别出门了。”<br />
余逢春看向他:“为什么?”<br />
终于得到了余逢春的视线,余柯嘴角勾起一弯弧度。<br />
他轻声细语道:“今日我中途离席,有心人一打听就知道我来了这里,如果邵家也知道了,那……”<br />
他没有说全,但欲言又止的姿态能暗示更多。<br />
从余柯的角度看,原先平静的余逢春眼睫颤动一瞬,仿佛一块剔透的水晶在呼吸之间碎裂开。<br />
这是从见面开始,余逢春第一次流露出接近脆弱的神情。<br />
但也只是接近。<br />
余逢春问:“邵逾白还活着?”<br />
余柯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,随后点头:“是啊,还活着。”<br />
余逢春的表情像是在遗憾:“我还以为他死了。”<br />
“确实是死里逃生。”余柯为难地笑笑,“当年那场灾祸,开始的莫名其妙,结束的糊里糊涂,邵先生在医院躺了很久,邵老夫人很生气,认定是大哥你做的。”<br />
余逢春瞥了他一眼,看着余柯脸上的为难。<br />
他问:“那你呢?你觉得是我做的吗?”<br />
余柯摇头。<br />
“我怎么认为不重要,”余柯说,“重要的是老夫人认定是你干的,说不会放过你。”<br />
她放不放过的。<br />
又不是说在余逢春捅了邵逾白以后,她才开始不喜欢的。<br />
早在那之前,老夫人就一直看余逢春不顺眼,各种横挑鼻子竖挑眼。<br />
余逢春都习惯了,完全不在意她的态度。<br />
可除她以外,其他邵家人……<br />
盯着车外的夜景看了一会儿,余逢春无意识地摸着装0166的玻璃杯,水滴顺着杯壁流下,落到发白的指尖上。<br />
察觉到凉意,余逢春低下头,神情迷茫。<br />
片刻后,他又问:“邵逾白就没说什么吗?”<br />
“……”<br />
余柯沉默了。<br />
他看着靠在窗边的余逢春,看着他清瘦的身体,苍白的皮肤,很长时间没有开口。<br />
仿佛在斟酌字句,又仿佛在考虑如何开口,才能让伤害发挥到最大。<br />
许久后,余柯开口,抛出一个重磅炸弹。<br />
“邵先生,他……失忆了。”<br />
他轻声道。<br />
“三年前的那段记忆,他全忘了,一起忘了的,还有你。”<br />
“从医院出来以后,老夫人雇佣了一个疗愈师,让他寸步不离地跟着邵先生。<br />
“老夫人不许任何人告诉他关于大哥你的事情,也不许他自己想。”<br />
说着,余柯脸上浮现出一抹饱含期待的微笑。<br />
他看着余逢春的眼睛,徐徐道:“末城,已经很久没有人提起过余逢春这三个字了。”